第02期总第446期2021年2月
•专题策划••传媒观察•
MEDIA OBSERVER
“过去”作为叙事资源：
龙彦儒于德山
（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江苏南京210024）
【摘要】非典记忆在我国新冠肺炎报道中作为一种叙事资源而存在，相关内容多集中于社会史层面，与报道主题呈现出传承延续、经验借鉴、对比衬托三种关系类型的勾连；记忆的内容类型与勾连类型相组合完成了叙事框架的建构；不同媒体对非典记忆的使用存在差异，中央党媒、地方媒体多与主流价值观相符，市场化媒体则表现出对主导意识形态的游离；不同类型的媒体通过共享记忆资源以及对部分记忆内容的集体阐释，形成了一定程度的话语共同体。考察新冠肺炎报道中的非典记忆，对于我国新闻媒体的非纪念性媒介记忆实践具有启示意义。 ［关键词】新冠肺炎；非典；非纪念性记忆；叙事建构
智利首都是哪个城市［中图分类号】G2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3406（2021）02-0029-9
—、弓I言
对于新闻媒体的记忆实践而言，最关键的区别之一是对"纪念性记忆"（commemorative memory）和"非纪念性记忆"（noncommemorative memory）的划分。①前者通常指向常规而明显的、针对特定社会历史事件的专题纪念报道（如重大事件的周年纪念报道），此类报道多立足于当前社会语境对过往的记忆内容进行重塑，在叙事方式、记忆与遗忘的选择中常表现出历时性变化，反映我们现在的观点如何塑造关于过去事件（现在-过去）的理解；后者则指纪念性报道之外，引用过去或提及社会相关集体记忆的新闻报道等记忆实践，在此，关于过去的理解反过来影响着我们当下（过去-现在）的观点。②2020年初在我国武汉暴发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下称“新冠肺炎”）影响重大，国内媒体就疫情进行了角度丰富、数量庞大的报道。由于此次疫情和2003年我国同样影响深远的非典型性肺炎（下称“非典”），在病毒特性、致病因素、疫情走势等诸多层面存在一定程度的相似，部分非典记忆内容成为新冠报道中的叙事资源。考察相关报道中媒介记忆作为叙事资源的使用特性，或对我国新闻媒体的非纪念性记忆实践有所裨益。
【作者简介】龙彦儒，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
刚刚发生一起坠楼事件于德山，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新闻系主任【基金项目】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16AXW008）；江苏省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KYCX20_1225）研究成果。
•专题策划••传媒观察•2021年
二、问题提出
媒介记忆作为传播学的重要领域，大体沿袭了社会学视野中集体记忆研究的思考进路，强调记忆的社会性、建构性等特征，重视记忆背后的权力身影。在现代社会，集体记忆的生产与再生产往往依靠专门化的社会机构，大众媒体是公众主要的信息来源，在记忆研究中地位显著。③李红涛和黄顺铭认为，媒介记忆研究应着重关注新闻生产，将其视作记忆实践的过程，聚焦其中与历史、记忆有关的元素。④检视新闻媒体中包括再现、遮蔽、凸显等实现记忆写入与遗忘的手段，关注“过去与现在如何纠缠在一起”，是研究的重要着力点。⑤
媒介记忆既包括关于媒介本身的记忆，也包括在媒介上呈现的个体记忆、集体记忆等与社会成员共同过往相关的记忆内容。⑥前者关注与媒介或媒体人自身相关的记忆，即“memory of media"，如卡尔森(Carlson.M)等人关于美国记者对上世纪60-70年代电视新闻业回忆内容的研究、⑦陈楚洁对我国新闻界追忆央视原台长杨伟光、怀念央视“黄金时代”的研究等。⑧后一种定义则将媒介视作一个具象的记忆空间，媒介记忆研究便是考察其中各类社会事件的记忆的书写与实践，这种角度的媒介记忆研究在
我国成果颇丰，如对“南京大屠杀”集体记忆在网络媒介空间中协作性书写过程的研究、⑨以《华西都市报》和《四川日报》为例，分析四川地方媒体中“汶川大地震”记忆框架的研究等。”这两种类型被称为以新闻业本身为对象的“新闻史”，和以社会事件为对象的“社会史”。⑪
就2003年的非典而言，其在社会史与新闻史两个面向都具有丰富的阐释空间。在社会史角度，非典作为威胁普通民众生命健康的瘟疫，暗含对社会文明中“死亡”阐释体系的冲击，极易引发个体恐慌而造成价值观层面的危机。⑫此外.非典深刻影响我国社会的发展轨迹，既冲击了国人的现代性幻想，昭示了“现代性危机”，⑬也标志我国风险社会的到来，人们自此将舆论眼光转至民主政治、市场经济、民主社会等领域的纵深。⑭因此，新闻媒体对非典社会史记忆的建构或再阐释，关乎社会秩序、社会发展以及政权的合法性维系。而新闻史角度下的非典媒介记忆，涉及对我国新闻界彼时在舆论引导、媒体监督等多个层面的评价阐释，同样具有丰富的记忆资源’
不同类型的媒体，在非典纪念性媒介记忆实践中存在差异，李红涛分析了我国新闻界非典十周年纪念报道中的叙事隐喻，发现不同性质的媒体在隐喻使用与叙事框架的选择上各异。⑮目前，非纪念性的非典媒介记忆研究在国内尚属空白。
综上，新冠相关报道将非典作为叙事资源时主要引用了哪些记忆内容？报道如何将“过去”与“当下”勾连？完成了怎样的叙事建构？不同类型的媒体在相关记忆实践中又表现出怎样的特征？以上是本文尝试涉及的研究问题。
三、研究设计
野鸭湖湿地公园酒店基于可行性与代表性考虑，研究选取《人民日报》与《中国青年报》为中央党媒代表；《三联生活周刊》与《界面新闻》为市场化媒体代表；在地方媒体选择上，新冠疫情最先在武汉暴发，因此选取了《楚天都市报》与《长江日报》，考虑到非典对广州、北京两地影响较重，当地媒体的相关记忆资源或更为丰富，故将《羊城晚报》与《广州日报》，《北京青年报》与《新京报》纳为研究对象。通过中文报刊数字平台“中华数字书苑”对上述媒体刊发的报道进行高级检索，以国内公开报道的新冠肺炎病例最早出现日期后一天，即2019年12月9日，至本研究开始日2020年4月17日为时间段，分别在标题、正文中检索关键词“非典”“SARS”，逐一阅读搜索结果后，以“是否属于新冠肺炎相关报道”“是否含有具体非典记忆内容”为
第2期“过去”作为叙事资源：新冠肺炎报道中的非典记忆研究•专题策划•
标准进行人工筛选，而对于并未收录在此数据库中的两家市场化媒体，则在其公开发布的数字平台中以同样方式进行样本获取。剔除重复岀现等无效样本后，共筛选岀相关报道236篇构成本次研究的样本。
研究人员对报道中非典记忆文本逐一精读后，借助研究软件Nvivo.12，归纳形成涵盖样本中所有记忆内容类型的节点（见图1）。同时，根据相关记忆内容与其在新冠肺炎报道中被提及时的报道主题间
的关系，提炼出“对比衬托”（用记忆内容对比当下变化）、“传承延续”（当前报道的行为或对象与记忆内容一脉相承）、“经验借鉴”（对照过往记忆内容吸取经验）、“无明显联系”四种关系类型纳入编码表。
o
5»腫与外方行
为、
重庆游轮游三峡
上）O
积极嫌遇
图1内容类型编码个数图
由于部分报道中包含多个非典记忆片段，且各片段的内容类型不尽相同，本研究以报道中具体提及的每段记忆为分析单位。同时，鉴于部分记忆文本涉及主题多样，因而对内容类型采取多重编码。在进行正式编码前，本文两位研究者对编码表类目的操作化进行充分讨论，随机抽取了40篇报道进行独立编码，并对编码结果不一致处详加讨论以达成共识。此后的正式编码也由二人独立完成，最终编码结果相似度达99.5%以上，对少数不一致处进行讨论后再次编码。
四、研究发现
（-）未被提及的非典“新闻史”
研究发现，236篇报道中的非典记忆片段全部为社会史类型。这并非意味着非典新闻史层面的媒介记忆资源贫瘠，相反，我国新闻媒体彼时的报道实践引发了广泛的争议与讨论。以我国学界为例，相关讨论集中于新闻媒体非典时期的舆论引导、媒体监督等多个层面，蔡铭泽等人强调了广州地方媒体的非典
•专题策划••传媒观察•2021年
报道的积极作用，认为《羊城晚报》和《广州日报》等媒体应对及时，舆论引导积极，做出了应有贡
献严而陈艳认为我国主流媒体对于非典疫情的反应速度过慢，没有起到及时的预警作用，“2002年11月疫情出现，直至2003年3月13日仍然没有相关报道”；⑰尹韵公将前期媒体报道力度的缺失归结于“医疗卫生机构未得出有效结论”，认为这并非新闻业自身的问题;⑱但在黄旦等人看来，当时媒体的非典报道“失语、失真、失度”，存在附庸政府、缺乏自主调查、过度煽情等现象，并认为“媒体缺少应有的反馈机制以便为政府决策提供依据，只能一味地推波助澜”；⑲陈绚也将非典时期我国媒体的不作为现象，总结为过度依赖政府发言部门、缺乏报道能动性的“期待性沉默”……®
新闻史角度非典媒介记忆的缺失，或许与其非纪念性的记忆实践类型有关。根据过往研究，媒介记忆中的新闻史内容大多存在于专题纪念报道，在关于非典十周年系列报道中同样不乏新闻史角度的媒介记忆内容。⑮纪念报道在记忆主题与角度的选择上自主性更强，这为媒体进行反身性思考的新闻史书写构筑了相对自由的记忆空间；而非典记忆在此处作为报道中的叙事资源，需要固定“契机”的启发，因而只能在指定对象、报道目的等规则指引下进行有限的记忆实践。同时，这种缺失或许说明，当新冠肺炎这一重大社会事件发生时，新闻活动本身并非当下社会议程的重点，相对于政府、司法等部门而言，社会对于我国媒体价值的关注以及媒体自发进行的反身性思考较弱，缺乏引出非典新闻史角度媒介记忆的报道契机，反映出我国媒体在现阶段与社会“第四权”定位的差距。
（二）记忆内容的叙事建构
澳门住宿100块的哪里有
对内容类型的编码结果如图1所示。整体而言，我国媒体在新冠肺炎报道中使用最多的非典记忆内容，是“医护等具体公职人员的抗疫情况”。这部分内容以医生、警察、环卫工人等个体公职人员为对象，关注他们在抗击非典过程中的行为、心理、作用等。其中，表现公职人员“勇敢、奋战、奉献、有效等积极角度”在这一内容类型中占比89.9%，远超“害怕、逃避、倦怠、低效等消极层面”的部分。此类记忆内容从个体叙事出发，一方面指向政府机构在非典期间的作为，另一方面也代表着疫情之下如你如我般平凡个体做出的抗疫举动，对其进行正面书写符合主流意识形态与疫情期间社会动员的需要。与之相对应,“政府部门防疫相关举措”类型中“应对积极的举措”内容同样多于“应对不力的举措”，占比达到87%。
使用度次之的记忆内容是“非典时期的医疗情况”，可以划分为“具体采用的医疗手段”和“医疗技术与物质条件”两个组成部分。前者突出了非典方法中“效果良好”的角度（79%），后者则着重强调了当时技术与物质的“条件不足”（93.3%）。这种呈现态势或与二者指向相关，相比之下，医疗手段更能体现“尽人事”的主观能动性，彼时成功的经验对于当下抗疫有鼓舞作用；而医疗技术与物质条件则更多指向外在的客观因素，对于习惯了战争隐喻的非典媒介记忆而言，⑮强调条件的艰苦更益于突岀“军功章”上的彩，从而达到提振士气的作用。如《羊城晚报》的报道表述：
黄宝红发现同事有畏惧心理时，将自己当年在隔离病房护理重症非典患者的经历进行分享，不断鼓舞大家的士气，她说：“当年的防护没有现在的好，自己当初对非典的了解也没有那么充分，但我们还是
战胜了它。你们看看我，我能做到的，相信你们也能！”
此外，报道中的非典媒介记忆虽然倾向与主流价值观相符、较为积极的内容类型，但在直接体现非典影响的“非典病患与疫区人民境遇”类型中，反映“消极境遇”的内容占据了该类型的绝对主导地位（90%），这或许说明非典作为一场社会浩劫，其所造成的创痛与伤害在媒介记忆中是难以回避的。
在关系类型的编码中，“传承延续”数量最多（120），其次是“经验借鉴”（100）和“对比衬托”（36）,“无明显联系”最少仅有1个编码，过去与当下的勾连方式大多可归入前三种类型之中。
如图2所示，将“内容类型”与“关系类型”相结合有助于我们检视报道中的叙事建构。关系类型“传承延续”中出现最多的内容类型是“医护等具体公职人员的抗疫情况（勇敢、奋战、奉献、有效等积极角度）”，这其中既包括同一位公职人员在当下对非典期间积极抗疫行为的传承延续，如《人民日报》对抗疫典型
第2期“过去”作为叙事资源：新冠肺炎报道中的非典记忆研究・专题策划•人物张忠德的报道:
17年前，他冲锋在抗击非典第一线，在救治重症非典患者时不幸感染，在生死线上走过一回。这一次, 已56岁的他又来到火线，“我只不过是换了个工作地点”。
人
对冏势邮郴作用
%------------
无明1!襄系
图2内容类型与关系类型关联图
“抗疫精神”在不同主体间的传承延续，如《广州日报》报道青年医生奔我被当时很多前辈的英勇事迹所感动，于是报考医学院。今天，能够参加也包括非典时期公职人员赴武汉一线时的引用：
"2003年非典时正值高考，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工作，对我而言是实现了学医的初衷、实现了少年的梦想。”何德全医生说道。
此外，与“传承延续”类型关联较多的均为积极、正面的记忆内容，如非典时期效果良好的医疗手段、 政府部门有效应对的防疫举措等。这些内容类型与“传承延续”相结合，塑造了“优良得到延续”的叙事框架。
千岛湖风景区旅游攻略而在“对比衬托”关系类型中，出现最多的记忆内容是“医疗技术与物质条件不足”。此种叙事多为 回忆非典时期医疗条件的欠缺，以此衬托我国医疗技术在17年间取得的进步，通过对比医护条件的差异，
完成“我们更加强大”的叙事。同样的叙事逻辑还体现在内容类型“医护等具体公职人员的抗疫情况（害怕、 逃避、倦怠、低效等消极层面）”中，该内容类型中的一半与“对比衬托”相关。如《人民日报》的报道：
2003年非典来袭时，20岁的我被抽到北广场临时隔离区，为进站口首次测量体温超高的旅客进行二次腋下测温、为发烧的旅客办理退票、联系救护车把发热病人送走……当时的我谨慎又害怕。17年后的 今天，再次面对疫情，我少了份恐慌，多了份坚毅。
非典时期的害怕与恐慌，在“17年后的今天”变成一份“坚毅”，这种对比衬托基于“我们更加强 大”的叙事框架，在体现其个人成长的同时，也向读者传递着特定意涵——当下由众多公职人员所构成的， 是比过去更为可靠的抗疫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