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墓志中的河西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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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AN JIANG JING JI YU WEN HUA
收稿日期:2020-09-30
基金项目:河西学院第十批大学生科技创新项目(社会科学类206)
作者简介:安楠(1998—),女(藏族),甘肃甘南人,本科生,从事中古史研究;刘森垚(1989—)男,甘肃临泽人,副教授,博士,从事中古史研究。
2020年第10期
(总第202期
)边疆经济与文化
THE BORDER ECONOMY AND CULTURE
No.10.2020
General.No.202
河西地区是丝绸之路上的咽喉要道。作为中西
文化的交流融合之地,河西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在中古时期,河西地区既熠熠闪光,又历经沧桑。王凤翔在《试论唐代河西地域观念的变迁》中指出:“河西的地域观念在唐代发生了变迁,唐朝前期的河西是指河西走廊与湟水流域一带,即今甘肃西部及青海北部地区。但安史之乱后,河西之地逐渐没入吐蕃。随着唐廷对收复失地的无望,河西在地域上的界定随之发生变化,转而指代旧关内道北部的内地,即今山西、陕西及黄河以西地区。”[1]本文所论的“河西”,属于中古时期,特别是北朝到唐代前期。这一阶段的“河西”长期处于中央政权的统治之下。中古墓志文献会对墓主姓名、籍贯、生平事略进行记载,对于深化中古时期地理思想史和区域经济文化差异的研究提供了不可多得的一手资料。本文将以中古时期出土墓志为研究的材料,利用墓志中地域认知和地域观念信息,以期分析归纳出中古时期人们心目中对河西地区的印象与认识。
一、地理意象
《甘州府志·世纪》:“按《周书》称:‘西旅底贡厥獒,盖亦荒服。’”[2]荒服者,言极远于中原,是蛮荒边陲、万里之外,中原地区的人们对河西往往有此宏观认识。天和四年(569),《李贤墓志》:“分竹炖煌,仍专葛里之务;褰帷兆岳,兼
总六防之师。”[3]据陈仲安《李贤墓志申论》,所
谓“分竹炖煌”是指李贤保定二年(562)出任瓜州刺史[4]。而这里的敦煌、瓜州在中原、特别是墓志制
作地长安或原州这样的关陇地带也把河西、敦煌看作万里之外。总章元年(668)。《张臣合墓志》:“而弱水西流,危山北上。金微远指,玉塞遐通。□扼喉咽,藩惟臂掖,襟带之□,非贤不居。十六年,转甘州刺史。廿三年,加正议大夫、瓜州刺史。”[5]这几句就是在描写甘州和瓜州的地理意象:弱水和危山与其说是在甘州和瓜州附近存在的自然实体,不如说它们是上古传说中地貌特征被赋予名称的结果,代表了时代久远、茫茫难寻、壮阔仰止的意象。金微山和玉门关虽也是地理标志,但
往往与战争相关联——
—李白《从军行》:“从军玉门道,逐虏金微山。”[6]东汉耿夔出居延而围金微,居延亦属广义张掖郡。那么居延当与甘州有关联。玉门关在敦煌郡内,则与瓜州相关。唐朝人普遍认为,塞是中华文化的分布边缘,塞外即“胡天异域”[7],玉塞自然也是文化北疆中的重要标志。
开元十五年(727),《崔思忠墓志》:“如意元年,奉敕于玉门镇经二周讨贼,再立功。玉门者,通罽宾之西海,接单于之北庭。时有匈奴诅军,楼兰遮使。瓜时而往,骤经于再春;兰山大鏖,事美于三捷……神龙元年,制除廓州刺史,兼知积石军事。云山蔽野,星岭横空。时来彡且之
兵,每有傉檀之寇。
”[8]196-197据王其祎、王京阳《唐崔思忠墓志考释》,崔思忠参加讨贼并立功的战
中古墓志中的河西意象
安楠,刘森垚
(河西学院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甘肃张掖734000)
摘要:中古时期的河西地区作为连接中西、沟通南北的交通要道,其重要地位不言而喻。从目前出土的中古墓志来看,多载有时人对河西地区的印象与认知,主要呈现四点意象:其一,地理位置虽处于边陲之地,但仍是重要的交通要冲;其二,位于军事要地,中原王朝与少数民族反复争夺,导致战事连绵;其三,华夷杂居,形成多民族融合的态势;其四,经济上相对而言较殷实繁盛,但逐渐贫瘠。由此,对中古墓志相关地理意象的分析与解读,有助于全面系统地认识中古时期的河西地区的整体概况。
关键词:中古时期;墓志;河西地区;地理意象
中图分类号:K877.4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5409(2020)10-006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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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当与王孝杰的破吐蕃有关[9]。唐朝与吐蕃频繁交战,河西地区战略价值更加提升。
二、军事意象
河西地区属于农牧交错带,自秦汉以来就是农业文明和牧业文明长期争夺的要地。在这里上演的战争不计其数,而这些历史事件往往化作社会记忆,把河西当作战争频发的印象、武人建功边陲的符号。保定四年(564),《徒何·墓志》:“玉关尘入,甘泉火明。观云置阵,望月开营。据鞍参合,挥戈北平。百灵无几,千仞终倾。”[9]所谓“甘泉火明”,即《史记·匈奴列传》中记载的“胡骑入代句注边,烽火通于甘泉、长安”[10],这里指代汉匈之间的连绵战火,当然更是农牧文明的冲突。正因为河西地处农牧交界,中原对战争的记忆也往往是由北部边疆族引发,所以在议论战争时又常常以北族的某些符号来指代或隐喻军事——
—贞观四年(630),《毛祐墓志》:“玉门鸣镝,气沴尚浮;朔塞胡尘,犬羊犹暴。挥戈薄指,似倾之阵先披;戎羽裁临,如山之钾可聚。”[11]鸣镝、朔塞、挥戈、山钾都是军事因素,而胡尘、犬羊等均是边族元素。又,开皇十五年(595),《郭均墓志》:“二年……又授河间王司马,度贺兰山。虏众畏威,一皆奔散。庞雄之佐车骑,匈奴气降;王郁之副中郎,单于望拜。”[12]这里“度贺兰山”明显是指开皇二年隋朝军队出击突厥,已然是在广义的“河西”了,然而隋代又何尝有匈奴和单于,这里只
不过是代指。当然代指或类比的基础仍然是人们对于河西、边疆、边族的普遍认识。
还有一类军事意象不是直接的战斗冲突,而是在描述因镇守河西而保卫边疆、震慑戎狄——
—景龙三年(709),《王齐丘墓志》:“廼以君为殿中侍御史,充赤水军司马,又勑监凉府仓库……然后讲武曜威,羌戎震服,河湟义宁,君之力也,……乃辑戎垒,保宁边鄙,郡邑用理,羌夷顺轨。”[1,3]又,长安二年(702),《康郎墓志》:“被积石军大使别奏充行,山路迢迢,蜂飞万里;河源眇眇,蚁聚三秋。公暂摧锋,边隅一静,此时公辈,尤加奖擢。”[1,4]开元五年(717),《张方墓志》:“解褐任右军卫沙州龙勒府果毅都尉。远勤功勣,天子奇谋,边夷胆慑。”[11]428以上所谓“羌戎震服”“保宁边鄙”“边隅一静”“边夷胆慑”等等都属于这一类军事意象。
三、民族意象
王明珂在强调边疆的重要性时指出:“当我们在一张白纸上画一个圆圈时,最方便而有效的方法,便是画出一个圆的边缘线条。”[1,5]也就是说,
华夏之所以是华夏,是因为有蛮夷戎狄的存在。河西地区地处农牧交界带,也是边疆族东西、南北沟通的重要区域,因而也是塑造华夏、审视中国的关键地区。除了上文谈及的有关军事方面的族活动外,中古墓志还有一些专门描写河西民族聚居、族活动意象的信息。开皇二十年(600),《独
孤罗墓志》:“此蕃路出玉门,山连梓岭,地多关塞,俗杂华戎。秋月满而胡骑嘶,朔风动而边笳咽。”[16]这里的描写主要是针对开皇十三年(593)独孤信之子独孤罗出任“总管凉甘瓜三州诸军事、凉州刺史”而言。很明显,关陇地区的人一听到“凉州”二字就能联想到秋月、山岭、关塞、朔风等地理意象,还有在自然环境基础上的胡骑、边笳、华夷杂居等民族意象。又,万岁登封元年(696),《李无亏墓志》:“四郡遐蕃,三危极裔。北邻白虏,南接青羌。式遏疆垂,允归人杰。载初元年,授公沙州刺史,兼豆卢军经略使。”[17]沙州自然是在疆垂,而人们对边疆的印象就是与“遐蕃”“极裔”相伴,具体的,则可以用白虏、青羌指代而无所谓适时的边疆族。神龙元年(705),《李思贞墓志》:“河源重镇,积石要冲,扼浑戎之喉,抚烧羌之背,领军统众,非贤不居。”[18]类似的,“重镇”“要冲”可看作河湟谷地的军事或地理意象,繁言之重要。彼时已无吐谷浑、烧当羌,但志文仍载,明显是指代的手法,自然也是时人对河湟地区的族的记忆、意象。
四、经济意象
边远、多战、蛮荒往往与落后萧条相伴生,大业七年(611),《田德元墓志》:“姑臧殷实,控接遐裔,拳握之珍,足为郑室。”[19]志文所记凉州繁盛,时在仁寿二年(602)。而且文中谈到了“控接遐裔”,这也正关河西的地理、民族意象。圣历二年(699),《元仁惠墓志》:“守凉州都督府长史……教溢河湟,不饮蒲萄之酒。”[20]凉州任上有此美誉,一方面说明河西走廊与河湟谷地向来关系紧密,另一方面,则说明葡萄酒是凉州地方特产的代表,是对汉代以来武威一地商旅繁茂、物产丰盛的注脚。
又,神龙元年(705),《李思贞墓志》:“寻检校庭州刺史,又检校沙州刺史。辍彼伊庭,委之沙漠,公之此授……改授戎胡都督。童稚(辙,大老攀辕,抗表陈辞,借留抚字。”时人以出任沙州便是“委之沙漠”,明显是对河西西部地区的刻板印象。此地被称为“裔境”,职官被称为“戎胡”,其所谓“人多驰射,俗尚游畋”更是对河西地区经济生活的粗线条的看法和认识。有这样的生活方式,就自然产生出一种对当地人性格的评价——
—光宅元年(684),《安元寿墓志》:“川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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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金辉]
玉塞,人多刚悍之风;地忱金方,俗负坚贞之气。”
[21]这里很显然是对安元寿长期活动的凉州一带豪爽风气的描述,而且“写出了凉州地处西北边塞的壮观景象”[22]。
开元十八年(730),《李眘交墓志》:“起复授瓜州刺史,都督诸军州事,兼河西支度营田长行转运等使。先是碛中有泉枯涸,自君任董斯政而涌流不竭,兼得溉灌,百姓赖之。”这段话虽不能当作时人对瓜州一带的印象,但能明显地说明前文所谓“委之沙漠”是有清晰的认知基础的———谈及碛沙枯泉,又说后来涌流灌溉。与之密切相关的还有开元二十八年(740)《张守珪墓志》,其云:“十五年,拜瓜州刺史……贼退,加宣威将军、左领卫率、瓜州都督。郡内营田,悉歉溉灌。凶丑肆虐,隄防尽隳。蓄水之处,豃为坑谷。计功巨万,非力所理。公仰诉明灵,备尽丹恳。无何,暴风大起,雨雪交集。飞在野之砂砾,吹所贮之薪蒸。一夕之间,蹙成高堰。”[23]两方墓志都是记载发生在瓜州的事情,关注点都是在碛沙、灌溉、水源上,很有可能就是时人对河西走廊西部的普遍印象———荒漠
化愈加严重、可灌溉的水资源逐渐缺乏。
五、结语
有贞观五年(631)《曹庆珍墓志》一方,由
于其出土于武威、志主长期活动在河西,所以文中对河西意象的描绘尤多:“寨旗玉塞,斩将金微。日逐亡魂,月氏丧胆……河右地接莎车,境邻蒱海。朔风既动,虏马嘶鸣。桂月初团,胡笳切思。君控桃花之马,历阵冲营;弯明月之弓,饮梁穿札。劲草疾风,岁寒弥厉。方愿申威葱岭,宣力居延。”[24]此段文字包含的河西意象较为丰富。
边远蛮荒、战事连绵、交通要冲、华夷杂居、殷实繁盛而逐渐贫瘠。墓志这种文体的形成与古代志墓的风气有紧密关系,墓主的子孙后代在先人逝世后要为其树碑立传,想通过颂扬赞美先人的德行功绩使之流传,并光耀后世[25]。特别是河西边塞诗的流行,更是把时人的河西意象推向了一种边远、荒凉、野蛮的感受,也逐渐固化为一种“感觉文化区”,而墓志中则对河西的壮阔、杂居、要冲、殷实、豪爽的意象有动态的、更多的描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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